綠野仙蹤八狐傳記(四) 文:藍南星
第四回 鍾離憶流光 繁華歎暮年
話說:鐵拐、果老、洞賓三人,某日相聚於果老無蓋亭,談些人間瑣碎事,頓覺乏味無聊。洞賓建議說:「世界變幻多,閒時莫言人非,不如三人結伴同行,觀賞山景入秋之變」。果老說:「我住此山二十年,一切景物知之甚詳,且年歲已高,双腿乏力,您與鐵拐同去,也許可獲得一些心得,或其他的巧思」。鐵拐說:「我柱枴杖步行尚可,但不能太急,今日雖已入秋,倒也風和日麗,離此三里,步行四十分鐘,有一山屋,住有一位好友,行年八十有六,我倆已一年彼此沒見面,不如順路探望」。洞賓笑說:「正合我意,我托您之福,前往拜訪此位前輩」。鐵拐不悅說:「想必是您文思無材,故有此念,但我必先告知,此長者早已耳聾多年,您欲窺其奧妙,得善用您的筆紙,方可同行」。洞賓說:「您可放心,此兩物我總隨身攜帶,咱就動身」。於是兩人向果老道別。
鐵拐、洞賓愉快並肩同行,正是入秋涼風爽,毫無悶人意,清風徐來,檳榔花盛開,遠看似串珠,粒粒賽珍珠,花香襲人鼻,十分迷人。走在路徑途中,突遇一條大黑南蛇過路,兩人一驚,別怕!且不要驚嚇此物,牠無傷人意,僅是過路客,與我倆相同。彼此回過神來,方相對微笑,不再多言。約經四十分鐘後,面前出現一農舍,入門右側有個小魚池,池水不深,倒也清澈。兩邊步徑,種植各式樹木、花卉、盆栽,內院飼養一隻黑色土狗,吠生不斷,且颇不友善。鐵拐用手招呼,並說:「小黑乖,來讓我摸摸你的頭,果然小黑不再嚎吼,搖頭擺尾,示意歡迎。鐵拐立於門外,喊著:「阿田兄,您在家嗎?我是墨老師」。忽然屋內走出一老婦人,笑嘻嘻的說:「啊!墨老師是您,好久不見,我的老頭兒總是唸著您,他正在睡覺,我去叫他。請進屋堂稍坐,我去叫醒他就是。」鐵拐表示不好意思,擾他春夢。婦人回說:「那裏的話,歡迎都來不及,有您來與他說說話兒,否則終日睡個不停,很煩人。鐵拐笑著說:「那就有勞田大嬸子」。
在老人家尚沒出來前,我坐其廳堂,室內寬闊,布置簡樸且清潔整齊,家具陳置有條不亂,想必是有伴之老人自然較有福氣些。不一會一位老者出現,臉微顯得蒼白,瘦弱的身軀,步行維艱。面帶喜悅,對著鐵拐微笑,形狀親切自然,但並不啟嘴,我們三人圍几而坐。鐵拐提高嗓門,口貼他的耳朵,大聲的說:「阿田兄!好久沒見,您最近可好?」老者一點反應也沒有。阿田嬸說:「您忘了,他是聾,您就用筆吧!」於是我將筆紙交給鐵拐。鐵拐於紙上著;田兄,我行動不便,故將近一年沒來看您,您生氣嗎?老人即說:「當然生氣,我以為您生病了。您知道在此方圓數里僅我一家,我身體衰弱,各種病痛糾纏,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,只好終日睡覺,愈睡愈累,好想有個伴,說說話。接著田嬸送來三杯茶,一小碟花生,茶香撲鼻,田老望望我,好似要說什麼?但未起嘴。鐵拐又在紙上寫著:「這位先生綽號洞賓,是我朋友,我冒昧帶來與您熟識,您不要見怪。他喜悅的說:「何怪之有?喜歡都來不及,我姓田名大川號鍾離,您是墨兄的朋友,自然也是我的朋友,如不嫌棄歡迎時常來陪伴我聊天,不必一定要墨老弟同來,他行動不便」。我聞言,感激在心,料想不到荒山村落竟有如此風範的長者。我執筆寫著—老哥哥我叫洞賓,一個人暫時借住山下,今日能認識您,很是榮幸,如您不厭煩,我會常過來與您聊天。老人目顯耀光,微微點頭,神情誠懇,示意歡迎。
我是個好動的人,每日得步行一小時,方覺四支活絡,頭腦清醒。自始我每周固定到田家與田老紙上談兵,天南地北,各種俗事,說個不停,且十分投緣。在言談中得知田老在日據台時,曾受日文教育,故日語講得順口,不僅能言,也能寫。但漢學也不差,小時曾讀私塾,漢文基礎良好,故對中國儒家思想颇為欣賞且執著,重視人倫教化,保有中國老人思想典範。且深知詩、詞、歌、賦,可言學識淵博,令人敬佩信服。田老原鄉閩南客籍,於明鄭時期,祖先隨鄭國姓大軍遷台,落籍桃園,其曾祖父率家南下,遷至現今居住之地國姓鄉,水流東,開山闢地。台灣光復他有過輝煌歲月,尤其在五零年代至六零年之間,因香蕉出口之故,價值看好。他擁有山地四餘甲,全部種香蕉,拜香蕉所賜,積儲了許多財富。突然話鋒一轉,嘆了一口大氣,幽怨的說:「天地輪迴,風光時不必太喜,落魄時不必過憂,所謂天地的變幻無窮,人生不可能永遠運旺,豈知今之香蕉如此之無價…」.停頓了好些時,又不覺滔滔而說,人在困境總覺得有所突破,於是我改種檳榔,國姓鄉滿山遍野都是此物,我種植此物,是一種生財利器,那能料到此物吃久容易致口腔癌,但說此物甚毒,也不見得,好多人終身好嗜此物,也不見得犯有此症。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突然發生九二一大地震,我的家園全毀,我現居之屋舍簡陋,僅以鋁片覆頂。而又年華消逝,歲月殘酷,六十餘歲,染上慢性糖尿病,至今已二十六年,尚不見奉上天之命,招我而歸,好笑吧?我回說,此是田老修來之福,故而長壽。他苦笑說長壽何用?活得不自在,終日居此,僅是等吃三餐與夜晚一睡而已。我每周訪他,僅停留一小時,深怕影響老人休息,壞了身子。
某日與鐵拐閒聊,他問我與鍾離,相處已久,是否有了解些他對人生的看法,可否能將一些心得轉告。我表示僅知他年輕時,有其風光歲月,暮年時病魔糾纏,其他並無很多心得。鐵拐深深吸了口氣,說我到行尚淺,觀人之方僅有七分,尚有三分需要歷練,且要我好自檢討。我萬分迷惑說:「就請道兄指點迷津,我畢竟行年尚見年輕,觀人之方,法眼不夠透澈」。鐵拐思索一會說:「您不細察田老與兒子關係互動,怎知他暮年生活的哀怨」。我說:「觀其家清潔整齊,田大嬸雖已年屆七十有五,但尚能工作賺錢,只是田老耳聾,日常生活彼此聚集不多,僅以手語溝通,但日常三餐有人準備,比您與我,要好太多」。鐵拐說:「您建議的甚是,唯您僅觀其一,不知其二,該打屁股三十板,我只好苦笑。某日適逢村民拜土地公,目睹他媳婦三牲祭品準備周全。及至午飯時刻,未見他兒子邀請他吃飯,也不見送菜過來,我好奇,但不好過問。我委婉的問田大嬸,今日您們祭祀土地公,定是很熱鬧,且祭品如此豐富...田大嬸說我僅備素果、餅乾、別無他物。我急中生智又說,您老今日中午必有口福,真有福氣。田大嬸冷冷的說:「您為何問此,我懂您意,其實我與老頭子,結髮數十年,育有兩男一女,現已成長,男婚女嫁,各自成家立業,且兒子也分家多年,我僅與老頭子同住,並不靠兒子。兒子也從不給予我倆生活費,我倆依賴政府之老農年金生活,平時我在檳榔產期,幫人剪檳榔,一日大約可賺兩佰元,加上年金,節儉的用,生活尚夠,山居之人只求溫飽,別無他求,唯老頭子看不開,時而有所埋怨…」我。順口追問,怨從何來?田嬸說,事情簡單,我倆土地早已分別給予兩個兒子。老大留在家鄉居住於我屋隔壁,僅一牆之隔。老二居於台中,整年難得一見。我說這又如何?她說道理就在此,居遠者因事業繁忙,不回家裡所當然,但自分產後,沒見半個銀圓回饋我倆老。居家之兒子從未請我倆老吃一餐飯,平時見面,照面也不打招呼,就似陌路人一般。我雖女流之輩,看得頂開,的我尚能活命自在,看不慣之事,不高興將之埋在心中,怕傷親情和氣。老頭子可不是如此,終日嘮叨不停,說三道四的,這有何用。面對兒子卻不發一語,在我跟前喋喋不休,我很煩呀!好在老頭子耳聾,否則我日子不好過。我說:「田大嬸的一番話,令我茅塞頓開。是田老看不破,此癥結能解開,就無事兒」。田大嬸說:「有些事不是很容易說解就解,于先生您何不返家,在夜深人靜時也自我分析」。我說:「是」。
偶然的機緣,我遇到田老的長子,他正在園中栽種樹、花、盆景。臉已顯老態,年華也將近六十歲,滿臉的風霜。我趨上前說:「小哥您好,您正在做園藝?怎樣從事此種行業,生意好嗎」?小哥苦著臉,淡淡的說:「談不上好與壞,僅能免強糊口,負擔很重,兩個兒子需要教育費,加上家庭開銷,令人喘不過氣」。我接著說,您弟弟情況如何?回我說我想也好不到那裡,經濟如此不景氣,房子得向人租,城市開銷又比農村高,我算不錯,住在鄉下自己的房子,免去付租金之困擾。我默默點頭,不再多問。
歷經數周反覆思考,詳細分析,田老的心結,我無法解其惑,便將此事請教果老,果老不加思索,回說:「您行年僅六十五歲,道行尚淺,田鍾離的難解心結,是因其年邁八十有六的老人,腦袋瓜已變遲鈍,一句話鑽牛角尖就是,如他能像我與鐵拐般達觀,不在利字頭上做文章,自然沒事。有種老人專門寄望子女,有種則僅靠自己,別無奢望,子女回饋是福,不回饋就希望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。只要年輕之輩照顧好自己,年老者有份老人年金,好好的活著,這樣就可以免去一切煩惱」。我說是呀!田老為何如此看不開,僅是貪婪一個利字,故田老非仙是狐,仙者要四大皆空,謹慎八戒,田老道行未能至此,也真是一隻看不開的老狐,尚得修煉才能變成狐仙。
打油詩說;
是狐非仙者,在於利貪故;
老叟非老者,在於私利故。